【尊礼】仇者之舟-船棺-106

106


镰本带着人赶到八田身处的那个小教会的时候,刚好跟要回乌崔玛莲因列堡复命的善条刚毅打了照面。善条刚开始选择直接通知青王,让青王找赤王来处理自己的人,没成想青王竟然拒绝了。无奈善条唯有找了Neko,让Neko辗转再去寻安娜。


来的一行人里,腾岛虽然人高马大,却最是心软,细想当年在方舟之上肆意的年轻时候,他们跟伏见也是曾经互相称兄道弟过。岁月匆匆,又一人与他们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艾力掀起一条脏兮兮的桌布,找到窝在那里搂着酒瓶呼呼大睡的八田。脸色红润的八田那壮硕的身体浑身上下透健康气息,颓靡的生活给他涂上一层油腻,他再怎样努力将自己卷缩成一个男孩模样,也成不了伏见去世前,那干瘪瘦弱病气浓重的样子。


他们都还正处于人一生中的巅峰状态成熟阶段呢,有人却已经病骨支离,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撒手人寰了。


出羽抬起八田的上身,让这个丢了家的男人靠在自己怀里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的好。八田身上的酒馊味儿夹杂着香烟味熏人得很,他烦躁地挥着双手打人,出羽一点没跟他计较,跟腾岛合力将他架了起来。


“回家了,八田哥。”镰本胖乎乎的厚实手掌往八田粘腻的头发上撸了几把,将八田的脑袋压在肩膀上,听着逐渐停下挣扎的男人断断续续传出底泣呜咽,心中酸软惆怅。


一路始终迟钝呆愣的八田,回到霍华茨堡总算提起一口气收拾一下自己,安娜便来接了他去吃早饭。大家伙一起吃早饭的温馨习惯,方舟者一直延续了下来。


安娜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八田花力气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安娜明白他的心情,他还有好多爱没来得及跟伏见说,眼看就要憋一辈子如今再让他将痛苦找人倾诉出口,却又没那个心力了。


吠舞罗这些方舟者没人敢碰他心伤,周防尊却没什么不敢的,他将八田留了下来,张嘴就问他怎样了。


八田知道周防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嗫喏着,“我会好起来的,我只是难过,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为我连命都不要了,尊哥,我该伤心多久来还他?”


说着八田又红了眼眶,周防指尖弹飞一支烟,稳稳地落八田怀里。八田颤着唇含住烟嘴,没向周防要火。


“我回来了,尊哥,吠舞罗这里有的是我的荣耀,但只有这些我又能快活多久?这里每个人都属于生命中命定的另一个人,没有人属于我的了。”


“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八田。”周防听了八田的灰心话,没有半句苛责。


八田苦笑,单手掩住能看见东西的那只眼睛,“我知道,我知道的……尊哥,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让青王救他,他没正面回我,不过我现在知道答案了,他不想失去我,连我现在经历的痛苦他都会失去,他不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还活着受这罪。他一向狡诈成性,这次是他把我甩下了。”


周防轻皱眉头,他问:“青王要怎么救他?”


八田默然,为了憋着眼泪,他眼周有些发红。“他的病久治不愈成了宿疾,是因为他感染了Hinmeruraihi,就是德累斯顿石板散播的那玩意,你跟草薙先生他们都挺熟悉的,但连你们也不知道,原来那玩意除了能转化成能量也能入侵人体,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都是听青王讲的……”


八田抬头看了周防一眼,又匆匆低了下去,他有一瞬间想拿周防尊来举例说明,但又忽然被记忆中病床上宗像那双眼煞住了。“……就好像夜刀神幼年时也感染患病,被前代无色之王三轮一言想办法拔除了病毒,以后三轮一言对于夜刀神而言不过陌路。”


电光火石间,周防想起他从重伤昏睡中清醒过来那天,前来刺杀的夜刀神狗朗被御芍神三两句话刺激得几乎崩溃。


周防不动声色,八田长叹一口气,眼神发虚,“不过,换作是我,我也许会跟他一样。尊哥我不后悔跟着你闯这些年,但是,我也想过跟他默默无名一世长安,真的……”


周防站起身来,拍了拍八田僵硬的肩头,在周防给自己茶杯续水的时候,八田安静地离开了棋室。俄国最北的城市正处极夜,久候不见黎明。那边实在太暗太寒冷,八田不敢独自一人回去,除了这里,他找不着别的温暖去处。此后他的一生,也只回过故乡数次,且每次他都不敢久留。


见过八田以后,周防独自一人待在棋室坐了一会,忽然他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他扯开窗帘推开窗户,庭院中的秋芳香气袭人,本是怡人美景,洗涤心灵的好景光,他躁动的内心却得不到安宁。


他望着满庭院的白碧桃发愣,安娜扶着霍拉旭在树影中行行停停,他看见安娜的淡色嘴唇开开合合,记忆中好像谁人精通唇语,他也闲来跟着学过了一些皮毛。安娜似乎在说服霍拉旭,她会安排好一切,请那身体病弱的青年与她结婚。


霍拉旭神色紧张惊慌,他反问安娜,草薙先生会不会同意。周防感到身为大家长的尊严被二把手摧损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平常。难怪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青年在面对他们时,悚草薙胜过悚威名在外的赤王。


这是家事,比天还大的家事。而他周防尊居然有些处理不来,丢给草薙论断,他这事办得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周防遥望安娜平静的眉眼,显然她也清楚,只要是她想要的,草薙都会给她。


他抬头,中天的云浅淡轻薄,云层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堆积,傍晚的霞光从隐出天地的光球处浓郁地侵染出来,太阳的余火带着血色一丝丝地布满天际,随着夜的裙摆一点点舒展,夕的锦衣一点点收卷。


周防拉开抽屉取了一包烟,偷偷溜到古堡前庭的蓄水池,一艘半旧的小船在出水口飘荡,平时堡里小工会乘着这小船清理护城河的杂物,赤王没有计较太多,解开捆绑在铁栏的粗麻绳,摇着小船沿着河道飘出舞水河。


刚刚入夜,水雾虽没有清晨浓重,但也寒意蚀骨。周防尊觉得心情怪异,草腥气拧成一股绳卷着他的心将他牵引向前,向前……


登岸以后,他挥手拨开拦路的长草,一边漫无目的地绕过一片树丛。走了良久,直到天彻底暗了下来,他站到乌崔玛莲因列的城壁前。


抬头有一处阳台,里面的房间亮着灯光,周防取出一支烟点燃,浓重的烟草气味灌入肺腑,在体内游走一周似的,再被长长地呼出。


那处亮着灯的房间,是青王的书房,秋山正劝说他尽早歇息,宗像很明理地对他点头,表示自己会遵从医嘱。


秋山走到阳台处的落地窗前,仔细检查窗户是否关严落锁,然后他又将厚重的窗帘拉严实,做完这一切他才告辞离去。


底下的人见头顶的光亮一暗,左右看了看,避到监控镜头的死角,攀着城墙上的枯藤,爬上了阳台。


从栏杆上无声翻落,周防站到落地窗前,窗帘厚重,几乎透不出一丝光影,不怕里面的人发现他,也不怕会看见里面透出的人影。


宗像近日即使疲惫至极也不易成眠,晚饭后吃下了适量安眠药,照样睡不踏实,他从书房的小床上翻身而起,侧耳听见轻微动静。即使些许动弹,伤腿都严重抗议痛得他汗流浃背,但他照样忍耐剧痛将自己搬运到床侧的轮椅上。


艰难的搬运过程让他集中不了精神支起耳朵去听动静,待他手上摆弄着电动轮椅移动到阳台前,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早猜想到什么。


这是毫无道理的预感,也是情理之中的推测。与他一窗之隔的,可能是那个男人。


宗像摇着电动轮椅的手杆,拿椅背堵着落地窗门,静静地读秒。他不知道读秒来做什么,十秒后叫破那人的名字还是二十秒后推门出去见他一面?


周防抽完了一支烟,又点燃了一根,他换了个姿势以背抵着窗门望着天上星海,试图放空思维打算一颗一颗星屑数过去数到看不见的天际线。


但他失败了,听完八田的话,他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且一直萦绕心头的大雾逐渐散去,但原本以为会清晰起来的一切他根本看不见。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心中迷雾环绕的地方原是一片空地,荒芜得寸草不生。以为是什么好景致,结果探头一看,有什么被连根拔起余下一个光秃秃的土坑,令人失望极了。


但他就在刚才,做了件赤王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摇着一只小船,横渡了舞水河,来看一个人。


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想不起来最初看他的那一眼,以及那一刻的心情。但他清楚知道,这是他的对手,天地方圆是一个棋局的话,他们就是遥遥相对,立在两边势力中央的两只王棋。宗像礼司于他而言,注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管他对他是否充满爱慕。


从八田隐晦的陈述,从他自身感觉记忆的违和,当他心中难受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大胆猜想,赤王周防尊跟青王宗像礼司有过一段。却被宗像通过某种手段扭曲了那段感情及记忆,为的是留周防活到现在的一命。原因是,他也感染过那该死的Hinmeruraihi,所以八田才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用那样的语气说伏见不愿让宗像救他,说宗像请他成全伏见。随即周防险些喷笑出来,几乎要敲碎自己充满臆想的脑袋。


他记忆中爱过的人,从头到脚都跟宗像礼司对不上号。然后他又开始分析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可怖的想法,会不会是自己潜意识对宗像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赤王周防尊要去爱上青王宗像礼司吗?


还真他妈够刺激。周防含笑,取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又抽尽一支烟。烟头落在地上被他踩熄,他又重新燃上一根。为什么不?他问自己,难道青王宗像就不知道他来了吗?难道以宗像礼司的身手会不知道他现在跟他就只隔着一扇窗门站着吗?周防尊会怕拥抱那个与自己针芒对锋芒的男人而刺自己一身血吗?


在动这些念头的时候,不就说明早已动心了吗?周防尊,问问清楚自己,想起来自己那日知道宗像不知何故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丢了一条腿,而自己踩着青王宗像礼司留下的血路走出生天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想起青王就没有好心情,周防知道青王不是相伴一生的好人选。但事实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篡改自己的心意,否则今夜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精神不济的宗像累得仪态全无地瘫坐在轮椅上,上半夜已经过去,他还没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实在有些撑不住,他从轮椅暗袋里摸出一根私藏的香烟,然后又去摸睡衣内袋取出那根从不离身的青玉烟嘴。夜里色泽温润青玉煞是好看,他却没有多少睹物思人的情绪,思念昔日爱人周防尊,还不如直面对他神情冷淡的赤王,那才是真实存在的人。不管周防是什么样子,对自己好亦或不好,他都会在对岸与他遥遥相望。


借着黑暗中的微光,宗像看着烟雾浮动。他承认,他亦曾有刹那想过,算了,就跟他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管,即使自己对很多人负疚一生,甚至对不起全世界都不离开他。


当他将世界其他所有与周防尊放在天平上,心中的天平居然还向着那个男人倾斜时,宗像彻底对自己愤怒,恨不能将不理智的自己毁灭掉。


又当善条刚毅来找到他,跟他说了羽张迅所知,与推测迦具都玄示与伊佐那社恩怨的真相,希望他与赤王周防尊释嫌,他也只能回以寡淡一笑。


虽然不齿于自己闪现的虚幻想法,但宗像更曾想,愿有来世,并愿来世不再是乱世,他与他心中无憎无恨。


靠着一根烟,宗像撑过了后半夜,早晨的光如水漫天泛亮,他摇着手杆,转身撩开窗帘推开落地窗门,前后移摆还使用不熟练的轮椅,俯身将散落一地的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丢到阳台下的树影中,夜里来过人的痕影静悄悄地销声匿迹,窗户正对的对岸古堡平静沉睡。天亮了,一场镜花水月云散烟消。


2016-07-30  /  66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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